写给生生
生生：
生生。说来好笑，我心中是有万种情的，是有万种悲躁的，几乎是一开口眼泪就要掉下来了，可是我提笔写了“生生”，便沉寂下来了。沉寂约是不好的吧，可是我保证，在这里是好的，生生，我想你，想的周身血液都作火烧般地跳起来，我常觉得——也或是受余人影响较深，总觉得直白地说出“想”字有些不好，可是生生，我想你，我一想到你一个人坐在屋子里的椅子上面旁若无人地笑，我就要落泪。
生生，原谅我吧。我一向写了信是要回去看几道的，今日我却不了，我已按捺不住周身上下的疼痛，非要把这些相思之情说给你听不行。我已顾不得言语间的粗糙杂乱了，甚至一些首位相错，用错了词语我都已不在乎了，我只想赶紧写，赶紧写，直叫我的一腔热血尽快地抒发出来才好。
生生，原谅我吧，我已不剩所几，不甚在乎，只想爽快，一图“口舌之快”。
生生，我不知你今日在做什么，却还是把往日嚼烂的道歉再说一遍，生生，吾爱，我对不起你。
我对不起你，我求你不要再生我的气，我一想到你孱薄的身子立起来气恼地伸手杵我的脑门的样子我便难过，我舍不得你生气，我该立马抱住你，亲吻你头顶的发旋，让你把泪和呜咽都蹭在我的衣襟上，我再把你抱紧，把你抱在我的腿上，再亲你，再吻你——生生，我一想起来便难过，我是混蛋、无赖，我是顶混账的恶人，我竟叫我的妻子一人在家中面对府上上下，我竟叫我的妻子一人坐在屋中哭泣，我只求你哭时能轻些，无人能拍着你的背，生生，你要哭地轻着，我只求你这个。
生生，你要相信，我在这里所受的痛苦绝不比你少——生生，宝贝，我并不是要和你在这种事上一争高下，我只是，我只是想要告诉你，我在这边的痛苦，妄想你能对我多爱怜些，你就当我是在撒娇吧！生生，我望你不要笑我，可我又望我这癞皮狗一般的作态能逗得你发笑——唉，约是我这大男子心态在作怪，我希望你笑吧，笑完安慰安慰我这可怜的自尊心。
生生，我想你，真的，我想你。但是奇怪的，我竟并不想去见你——哦，生生，你不要生气——我只是想告诉你我想你，我从未有过这样浓的思念。
生生，你该笑我咎由自取了吧，这是我该得的，生生。当时我留下一封小小的书信便背着包来这西南求学，不是没有想过自己可能受的痛苦，我不是没有想过我可怜的妻子，我只是，我只是，唉！你就当我是世间顶混账，顶混蛋的一个人吧！
我不是没有想过向你解释，同你商量，可是事到临头，我却怯了。真的。那日，我走到你门口，看见你的烛中剪影映在门扉上，我就走不动了，真可笑，我真是顶无用的人。我慌慌忙忙地奔到书房，提笔写了信，你现在约也看见了，那封信我写得杂乱潦草，糊涂了好几个字，我真丢脸，你骂我除了写点东西便什么都不会了，现在我连写点东西都不会了。生生，你不要厌我。
生生，我在这边是学了点东西的，我见了许多人——真的，生生，我毕业后是要和你出去走走的，我每每见到顶有趣，顶有见识的人都会暗自羞愧，我这样一个粗浅寡陋的人，如何当得起一个家？如何教导我们的孩儿？——生生，你莫要骂我下流，我胸中估计也只得这点志向了，我只原妻儿平安康健，只愿我能担得起我家这点家业，做个不让人骂也不让人夸的一家之主，所以我常常觉得羞愧，我的同学们都是顶有学识，顶有抱负的人。
生生，我在这边还有许多女同学，但我发誓，她们于我便只是女同学。我当时参加入学考试时，坐我左前的便是一个穿青色旗袍的女同学，我犹记得你也有一件同色的，我便多看几眼，没有旁的思想。生生，你信我，我那时下船不久，又着了风寒——船头的风着实害人——呆在客栈发热流涕，躺了几日，是绝没有力气去看别的人的。我考完就回去躺着了，随身带的书本全都散在地上，方便我清醒的时候抓来看。我记得床上不能放书的，生生说的我全记得。
只不过，生生，我出来了才觉得我对你实在是差太多了。生生，你是顶聪明的人，那样轻的年纪便嫁给我，我恨不能同你一起来上学，我那些女同学，活泼又自由，个个像小鸟一样，生生，我对不住你，我一见她们，心便锥刺般地疼，生生，是我拘住了你，若不是我，估计那时逃家的便是你，你我会在这昆明相遇，说不定那时坐在我前头考试的便是你。生生，我对不住你，可我又舍不得，我一想到家里要是没有你，我与你那些白月青竹的回忆全都不在了的话，我不知要怎么活下去。可若是，若是生生你愿意来上学，那我头一个站出来说好。生生，我最怕你委屈，我只怕你委屈了你自己，我愿意待你好，只要生生你愿意，我可以立马放了你，你可以做一只小鸟，生生，我保证。
生生，我入学考试得了第三，若是你来，定能比我好。我那时听说第一是江苏一位汪姓同学，便觉十分敬仰，入学后和他见面了，是个顶好的人，你也应见见，生生。我一日上许多教授的课，因此我日日都很兴奋，真的，如同刚开蒙的小儿一样——你能想象么生生，那些写在我书上的人今日竟活生生站在我眼前了！生生，你不能想象我的欣喜，便如我第一次见到你那样。
生生，再给你说一件好事——我那些同学，几乎都没有成家。我为此暗自窃喜许久，我与他们同岁，却已有了你，我真觉自己是世上第一大幸人，我真觉快活。
生生，信写到这里，我惊觉还未问候母亲，她约是要生气了罢，你替我向娘请罪，但万不要叫她罚你，你那小小的手掌怕是禁不住娘一板子，还是让我来罢，让我先欠着，连同逃家之罪一起，回去让娘揍个痛快。不过到那时，还得麻烦生生你替我上药，旁的人手重，我怕痛。若是你大发善心，便在娘跟前多说几句我的好话，让她打我时轻些，少打一些，她惯听你话的。
对了，生生，菡弟的学业有好些么？他惯不怕我，我走了倒也不算什么，只辛苦生生你得日日去洪师傅那里寻他回来。你别一人去，叫上鸿生和你一起去，进了武馆也别和旁的人多说话，尤其是那个叫郝川的，我早看他不惯，若生生同他说话了，我要生气的。
我原打算入学后就给你写信的，可风寒老不好，我日日头昏脑胀，唯恐自己写信时说些混账话，这才忍了。我前几日也算忙的，有些重要的作业和考试，我每日唯剩的清明全用来作学业了，其实我今日也该忙的，过几日便是一场重要的考试，可是我忍不住了，生生，我想你，我念你，我想要写信给你，我日日压抑，日日煎熬，想你想得像奶娃儿找娘，我同学常笑我一身稚气，我点头应了，真的，我离不了你，我一日离不了你。
但我不能回去见你，我不想见你，我确实是个无赖，还是个无用的无赖，我早知道这点，我出来求学也多半为了这点。生生，我不能以往日之姿陪在你身边，我日日惴惴不安，比我之今日更甚，生生，无论你信或不信，我出来时为了寻一个生路，我一身生臭味是断不能带着你在这世上活下去的，我得出来，生生，我知求你原谅绝无可能，我也知我罪孽深重，只求我能尽快撇去稚气回去寻你，做个好儿子，好胞弟，好大哥，好家主。生生，你是世间最好的，绝无仅有的，我自知我配不上你，我不敢说我愿做一个好丈夫，我只愿我能做你枕边最好的一只小赖皮狗，你能日日抱着我安睡。
我不敢乞求夜夜能入生生梦中，但若生生愿意回信给我，我便会十分欢欣，会愿意立马到黄土操场上跑上十圈，驱一驱这恼人的风寒。
愿生生好。愿生生吻我，我还吻生生。
你的床头的小赖皮狗 廿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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